近年来中国进入经济增速放缓期，支撑“中国模式”的人口红利逐渐消失，中国当前虽然称不上萧条，但是原来经济高速增长中所隐藏的一些问题开始凸显，社会问题积聚。

在毕竞悦看来，中国今天面临的某些问题与罗斯福面临的问题具有相似性：在经历了三十多年的改革开放后，公平正义的问题日益突出，中国正处于深化改革阶段，某些既得利益集团的自私属性开始制约改革的深化及社会的发展。这些问题解决如何可以说将决定中国未来的走向，而罗斯福的执政经验和执政理念值得认真对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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通常认为，社会保障需要花钱，总得是经济很繁荣，政府财政收入状况很好，才能大举搞社会保障。但是在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，美国总统富兰克林·德拉诺·罗斯福却通过一系列社会保障政策帮助美国走出了经济“大萧条”，赢得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胜利，制止了美国社会动荡和滑向法西斯主义的可能。

大萧条时期的美国商店

罗斯福当政之初，美国正处于经济大萧条之中。美国1930年代大萧条实际上是在经济非常繁荣的背景下突然发生的。1922-1929年的美国被称为“柯立芝繁荣”，平均年GNP增长率高达55%。美国取代英国成为世界上的头号霸主，就是在1920年代实现的。然而，危机以毫无征兆的极其突然的方式到来了。那么导致危机的因素是什么？用清华大学孙立平教授的说法，就是繁荣掩盖下的畸形社会。经济繁荣造成了财富的集中，1922年，美国1％的家庭拥有国民财富的31.6％，但到了1929年，这些家庭所占国民财富份额就上升到36.3％。财富集中导致两极分化。当时一个美国家庭如果想取得最低限度的生活必需品，每年要有2000美元的收入才行，但当时60%以上美国家庭的收入达不到这个数字。简言之，就是购买力跟不上商品产量，虽然经济繁荣，但是财富集中和两极分化造成了内需不足，因此经济增长不能持续。

不要以为美国的大萧条只是社会底层的贫穷化，中产阶级的衰落也很严重。正如当时《纽约时报》记者卡贝尔·菲利普斯所说，晚上敲你家门的流浪汉有可能是“爽快地给你批过贷款的人，在你读的报纸上写过社论的人，或曾经是房地产龙头企业的副总裁”。

电影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剧照，反映了“柯立芝繁荣”时期的美国社会

美国1930年代的大萧条还体现为原来的支柱产业的产能过剩和加速衰退。美国钢铁公司是美国当时重工业的龙头企业，但在1932年只卖出了产能的19.1%，因为美国机车公司不需要太多的钢材；1920年代，美国机车公司已达到平均每年售出600台机车的水平，但在1932年只售出了1台；曾经是钢铁产业大客户的汽车产业，也风光不再……

罗斯福新政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应运而生的，其实质是以社会保障政策创造走出经济危机的条件，在保证自由与活力的前提下促进公平。罗斯福新政可以分成前后两个阶段。第一个阶段，主要是经济层面的，体现为政府对经济的干预。罗斯福在金融和整个经济已处于崩溃状态的时候，出台了一系列紧急措施稳定金融，重振经济。这被人称为凯恩斯主义，实际上罗斯福并未读过凯恩斯的书，也不打算让这位外国经济学家插手美国事务。更应当关注的是新政的第二阶段，它以社会变革为主要内容，主要举措包括：为失业者提供工作，保护劳工权益，保障普遍的受教育权，防止垄断、鼓励公平竞争，以及对缺乏工作能力者的社会保障。

凯恩斯

罗斯福当政之时，爆发了第二次世界大战。美国虽然远离主战场，但也面临着国家安全的威胁。罗斯福深刻地注意到了国内安全与国际安全之间的密切相关性。在国内，“贫困的人不可能是自由的人”，因为自由需要自治，而贫困的人缺少自治要求的独立性。这也就是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阿马蒂亚·森所谓的“作为能力剥夺的贫困”。美国的“建国之父”之一麦迪逊早就强调了贫困者“过上舒适生活”对于抵抗“派系之恶”或政府中那些利己主义者能起到的重要作用。在麦迪逊看来，完善的政治进程，既会受到“极端富有”的威胁，也会受到“极度贫困”的威胁。在两极分化的状态下，贫困者是无力对抗既得利益者的，缺少充足食物或住处的人不可能很好地参与政治过程，因而也不可能保护他们自己的利益。在国外，贫困的人恰恰是导致不和平的一个因素。20世纪三四十年代法西斯主义的猖獗与1930年代的全球性经济大萧条有着直接的关系。有人进行过统计，到1933年10月，在大萧条的背景下，法西斯运动遍及世界上23个国家，半年后增至30个国家。1920年时，全世界原本约有35个国家拥有民选的现代立宪政体，到了1938年，只剩下17个国家了，到1944年，又减少到12个。要抵御外来入侵和建设国防，需要让士兵免除后顾之忧，为他们以及他们的家人提供体面的生活。

富兰克林·罗斯福

面对“内忧外患”，罗斯福坚持“安全”的重要性，只有通过社会保障使人们建立起对未来的稳定预期，才能解决生产过剩和产品积压的问题，才能使国家更加安全。罗斯福的政策不仅使美国国内恢复了正常的秩序，而且为美国的国际地位奠定了基础。

在危机之时，美国出现了激进主义，有人主张通过国家强力实现平均分配，有人甚至倾向于纳粹式的极权主义。而罗斯福的高明之处在于他知道政府该干涉什么。罗斯福不是平均主义者，尽管他坚持，社会中最富有的成员应该承担相对高的税负，尽管他为处于社会底层的人寻求体面的居所。他反对直接提供救济金的方案，而更倾向于提供工作救济。他的工作救济方案不仅解决了大量美国人的就业问题，为他们的生活提供了保障，而且改善了美国的基础设施，提振了美国经济。他致力于自由市场、自由企业和私人财产所有权制度，他希望以自由企业为基础，通过私人行动和公共行动的共同努力来保护人们的社会经济权利。他相信自由同样可以促进安全。当企业可以在公开竞争的环境中自由交易时，工人和消费者也是大的受益人；繁荣的市场经济能够创造更多就业，从而保护获得工作的权利；非垄断的房地产市场能够为民众提供更多住房；自由企业制度有助于生产更多的产品……罗斯福的政策看似“劫富济贫”，但实际上在罗斯福新政之前，美国富人在大萧条中的处境也很艰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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罗斯福新政时期的以工代赈——田纳西水利工程

罗斯福当然也受到了有影响力的私人群体的压力，这些群体对于埋葬或削弱罗斯福新政有着强烈的利益，并且要恢复罗斯福新政之前混乱的、自私的甚至逻辑不一的思想状态。在当时以传统自由主义理念为主流的美国，罗斯福强调政府干预、社会保障的压力可想而知，但是罗斯福新政却取得了较好的成效。罗斯福的新政可以说与美国南北战争后的重建一样，是对美国的一次战时和战后重建，它把美国人民重新凝聚在了一起。

中国今天面临的某些问题与罗斯福面临的问题具有相似性。在经历了三十多年的改革开放后，公平正义的问题日益突出，中国正处于深化改革阶段，某些既得利益集团的自私属性开始制约改革的深化及社会的发展。这些问题解决如何可以说将决定中国未来的走向。加之近年来中国进入经济增速放缓期，支撑“中国模式”的人口红利逐渐消失，中国当前虽然称不上萧条，但是原来经济高速增长中所隐藏的一些问题开始凸显，社会问题积聚。罗斯福的执政经验和执政理念值得认真对待。